【星岛热评】真实远比完美更值得铭记

发布时间:2025-07-10 15:25

历史学者傅国涌的离世,让那部曾引发轩然大波的《金庸传》重回公众视野。这部以“平视”视角写就的传记,因剥离了金庸的“侠圣”光环而遭传主本人否定。金庸曾斥其“谎话连篇”,甚至拒绝与作者见面。这种冲突的本质,实际上为一种历史书写与个人神话的角力。重新审视金庸,人们需要的不是非黑即白的评判,而是一种多维的“祛魅”。唯有如此,方能窥见一个复杂灵魂在时代洪流中的真实坐标。

傅国涌在《金庸传》中颠覆了大众认知,他认为武侠小说并非金庸的核心成就,而是其报业帝国的“副产品”。1959年创办《明报》后,金庸日写社评、夜撰武侠,前者为传递政治理想,后者仅为吸引读者、维系报纸生存。三十年间,《明报》社评以独立立场针砭时弊,在冷战时期的香港成为华人世界的思想灯塔。当金庸晚年希望以“武侠小说家”身分载入史册时,傅国涌却一针见血地指出,剥离《明报》生涯的金庸,如同失去江湖的侠客。

金庸对传记的不满,集中于傅国涌笔下那些“不体面”的细节:商人式的精明算计、政治立场的实用主义转向、口才的笨拙,甚至对学历缺憾的终身焦虑。这些描写击碎了金庸精心构建的“完人”形象,却揭示了一些更为深刻的真实。

金庸的社评与小说均渗透着对中华大一统的执念,但办报时又深谙市场规则,甚至因过度控制股权被诟病为“独裁老板”。他推崇“富贵不能淫”的孟子精神,却在《明报》出售后渐趋保守,晚年更因参与政治协商被批“依附权势”。长子自杀的创痛、对“茫然”的生命体验,与其笔下那些“侠之大者”的昂扬形成微妙对照。

傅国涌在修订版传记中,提出尖锐观察——金庸晚年“亲手卸载了自己的影响力”。这一论断指向其生命后期的矛盾行为。例如86岁赴剑桥攻读博士学位,论文研究唐代皇位继承制度,被质疑“破坏学术规则”;1993年出售《明报》后淡出公共领域,却沉迷于名誉头衔,与时代精神渐行渐远。这些举动被研究者刘国重喻为“还未如愿见着不朽,就把自己先搞丢”。金庸对“经典化”的焦虑,恰折射出通俗文学作家面对正统文坛的自卑。

要超越“神化”与“贬损”的二元陷阱,就需要将金庸置于不同的坐标中审视。从文学上看,其小说语言“干净生动,堪称母语典范”,但通俗性也限制了其思想深度。从文化来看,作为民国教育最后的受益者,金庸将儒家伦理、侠义精神植入香港商业土壤,创造出了独一无二的“文化混血”遗产。而作为一个知识分子,在特定历史缝隙中,他以报人身分守护了言论火种;可当外部压力消失后,其“文人论政”的理想未能升华为制度性实践。

傅国涌的“冒犯性写作”,证明了金庸不必被神化。一个民族的成熟,始于对英雄瑕疵的坦然接纳,终于对复杂灵魂的深刻共情。当江湖的鼓声渐歇,唯有真实的生命,能在历史星河中永恒闪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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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︱胡影雅